今天,妈妈托人捎来一包甜苣。菜已经洗净、煮好,团成了四个翠白相见的拳头大小的团子。望着这些甜苣,我的思绪飘飞到很久以前。
岢岚的春天总是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谷雨前后,天气乍暖还寒,变化无常。甜苣在荒地里破土而出,初时芽嫩如雀舌,芽色似血,根白如凝脂,最是好吃;夏秋抽枝张叶,会开出黄色小花;花谢后,结出一朵朵白色小毛球。秋风起时,它们随风漂泊,直到找到安适的土地,安家落户,静待下一个轮回。
我第一次挖甜苣大概五六岁吧!是姥娘带我挖的。
那时,物资匮乏,大家的生活普遍不好。春天能吃到的蔬菜只有土豆和白菜。妈妈已经有了三个孩子:我、妹妹、弟弟。爸爸在外打工,妈妈独自带我们很辛苦。姥娘的到来让妈妈轻松了不少。每天吃着这些东西,我兴致缺缺,姥娘给我们家的餐桌上带来了蒲公英、灰灰菜、甜苣、榆钱等野菜,我最喜欢的就是甜苣。
在我的记忆中,姥娘一直是一个勤快的小老太太。个子不高,头发稀疏,剪成短发,用头巾包起来。脸很瘦削,眼神温柔。手指关节粗大,粗糙而有劲,但也很温暖。两个裤腿用绳子扎起来,两只脚没有一刻停歇。
那天,阳光明媚,姥娘拿着篮子,我拿着铲子,我看到
田地就要往里走。姥娘拉住我,告诉我翻过的地里没有,地头上也没有。我们走到田地中央,老娘指着一棵棵红芽儿边挖边说:“这就是甜苣。”我也给姥娘帮忙,看到野菜就挖。不一会儿,我们就收获了一篮。我赶着、吵着要回家去吃。姥娘把我挖的野菜往外拣,边拣边告诉我:这是臭蒿,有毒的,不能碰;这是艾草,没毒,但不能吃,可以熏蚊虫;这是狼婆,生吃很好吃。总之,我挖对的甜苣没几颗,姥娘说:“不能着急,急也急不来,菜要一棵一棵挑。”
中午姥娘就把我们挖的甜苣洗干净,煮出来,攒成菜团子,然后细细地切好放上油、盐、醋、味精,拌匀。进嘴味苦,细嚼又带有回甘,其名甜苣,其实苦菜。
姥娘有五个兄弟,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,她出生后家里的日子更难过了。她六七岁时,来到姥爷家,成为姥爷的童养媳。从那时起,洗锅、喂猪、拾柴就都是她的活了。姥娘出生于抗战时期,历经战乱、饥荒、大锅饭、个体单干。中国近一个世纪的变迁,她在这片土地上一一经历。她共生养了七个孩子,含辛茹苦把他们抚育长大,帮他们成家立业。她一生卑微,从未离开过岢岚,没有什么见识,自己不能为自己做主,也不能为儿女做主;她一生和善,从未与人发生口角争执;她一生辛劳,直到八十多岁仍自己做饭洗衣;她一生自强,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,仍怕给儿女填麻烦。姥娘就像那荒地里的甜苣,无论在怎样的境况下都能自在地、坚强地生存。
妈妈捎来的那包甜苣,我细细地切好,加上盐、醋、生抽、香油、蒜、白芝麻,又用胡油炝了花椒、小葱浇上去,仔细地拌好。端上桌,招呼我的女儿来吃,女儿只小小的吃了一口,就说:“妈妈,好苦啊!不好吃!”就再也不肯吃一口。我夹得吃了一口,微苦中带着甘甜,越嚼越有味,越嚼越好吃。
我给妈妈打电话,说起这件事,妈妈说:“现在生活水平好了,孩子们吃的也好,她们是吃不了苦的。”是啊,一点苦都吃不了。也许再大一些,再多一些人生经历,才会觉得好吃吧!妈妈跟我说,村里人现在挑菜的很多,大家早上挑好了,中午卖到县城的饭店里,价格很好。甜苣在饭店里卖得更贵,但点这道菜的人很多,据说甜苣有清热解毒、活血化瘀的功效,因此成了餐桌上的珍品。
沧海桑田,时移境迁,甜苣从曾经的度荒菜到如今的疗养菜,走出了自己的道路。从畏苦到能吃苦再到爱吃苦,也是一段很长的路,这条路需要自己去感悟,自己去经历。
每个人,每种动植物都有自己的时代。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。甜苣不会因为无人问津而萎靡不正,也不会因为众星捧月而沾沾自喜,它在努力活出自己的样子。在这最好的时代,我们又何尝不该如此呢?